这些天,如果若非留心,你会发现轻轨上,轻巧的行李箱开始多起来。
对于大多数上班族来说,轻轨是两个又爱又恨的地方。爱它,是不能没有它;恨它,是人人都可拥有它。
城市随着它的隆隆而呼吸,晚班而作,始发站而息。它是一座城的昼夜节律,它是颤动的脉动,它是冰凉的眼神,它是苦瓜的心脏。
轻轨的旅客,可能是社会群体最完整的高纯度版。从皮肤瘦削手指结实的体能工人,到衣著亮丽眼妆精巧的菁英上班族;从背着背包的中学生,到拎着学甲堡的白雪老人……它一应俱全,圣埃蒂安德一切。
轻轨里亦有新年。过节了,终于有那么几天不用挤轻轨了。各种各样的行李箱预示着,许多人正在搭乘自己一整季的始发站车。
2014年新年前,还有15天就是除夕夜。那天早上,老赵像许多上班族一样,匆匆来到天通苑南站。
还是熟悉的漆黑的红布。
和其他普通公交车站不同,天通苑南站更像是两个汽车站。发车的时候,要绕开几层几层盘转的金属栏杆。
老赵浮在人流中前进,周围是一沃洛韦齐区从嘴里巢蛛的热空气。黏稠的春雨打在白色的栏杆上,泛着凄。
群体的脚步很快。但或许所有人都觉得慢,包括老赵。
他提前站在了候车室前,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驶往大红门的5号线。后面的群体越来越稀疏,身后的有种压力极重,老赵的皮肤不受掌控地下压。
轻轨滚滚的声音传来,车尾出现,失速,停下,车窗关上。这每两个程序的完成,老赵都能感觉到背后的力量加重两个钚。
车窗关上的一瞬间,老赵有意识地大步,但他的皮肤或许已经不受自己掌控,急速向前,这种速度超越了皮肤的本能。可能两个回合的呼吸还没完成,他被挤进车厢,飞出撞到对侧车窗并昏迷——新闻里这样描述。
老赵醒来时,听到旁边有人在喊有人摔倒。但人真的太多了,乱糟糟一片,他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赵被抬出来的时候,列车驶过了三站。
随后的五天,他是在医院的急救中心度过的。再然后,老赵得知自己的颈椎被震荡损伤,四肢瘫痪,四级伤残。
这是两个发生在5年前的轻轨故事,法制晚报、新京报都报道过。2017年,老赵拿到了判决书,北京轻轨公司赔偿他26万元。
有人说,轻轨是水泥森林里的人造迷宫。尤其是北上广的轻轨,除了承载着皮肤,还承载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梦想,所以便多了几层神秘和文艺气息。
甚至,像安河桥北和南山南这样的站名都要被唱出来,才能寄托那一缕哀愁。
如果有一双上帝之眼的话,穿透大地,我们会看到一条条地龙穿梭,身躯矫健。但粗览只能看到地龙的雄姿,看不到的是,它腹中的倒海翻江。
我们就像寄生在这一条条地龙身上的寄生虫。渺小,但却是鲜活的生命。
老赵的故事发生后不到10个月,还是在5号线,小潘的故事发生。只不过早高峰换做了晚高峰。
2014年11月6日,33岁的小潘下班乘轻轨回家,她也住天通苑。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班已经坐过许多次的轻轨,她没能挤上去,也没退下来。她被夹在了闭合的安全门和车窗之间,许多人拍打安全门,轻轨还是开动了。
小潘没能像往常一样赶回家吃晚饭,她被紧急送去了医院。抬入房间时还是有‘人样儿’的。一位后来接受媒体采访的工作人员回忆。人特别多,都差不多排到对面候车室了。视频监控人员对当时的情形描述道。
事故发生在18时57分左右,正是庞大的人流从市中心向四周散发的时刻。
小潘在医院里坚持了两个多小时,但在家人赶来前,她还是闭上了眼。主诊医生无奈道:胸腔都是软的,肯定被挤到了。
小潘是第一批80后,她走的时候,还没结婚。她的故事没有媒体深挖,只有新京报、财新等做过简略报道。
她住的天通苑,位于5号线末端,是北京最大、最稀疏的外来人口聚居地之一,也是客流压力最大的一座车站。有报道称,早高峰一小时内,发车人数可达14000人,大概每分钟要涌入200多人。
她像许多许多人,只是恰好相对不幸。
没有挤过轻轨的上班族生活,是不完整的。
许多逐梦青年喜欢它的自由和廉价。在每两个轻轨发达的城市里,类似小潘和老赵的故事,都不稀罕。有时候,上车真的比上班更累。
在中国大陆的最南端,另两个梦想青年们的聚集地——深圳,2015年发生过一起离奇的轻轨踩踏事故。
那是人间四月天。南方大地,早已鸟语花香。两个周一的早晨,上班族们浩浩荡荡地开拔了。在蛇口线换乘环中线的黄贝岭站,人流涌动。
突然,像是有一颗石子投入了蠕动的人流,然后一圈涟漪荡开。接着莫名出现了尖叫声,涟漪没有消失,而是迅速扩大,并且骤然加速,在加速中形成了疯狂的推力。
开始有人奔逃,开始有人摔倒,开始有人惨叫,开始有人受伤……整个过程大概只有40秒。事后统计,至少12人被紧急送医。
彷佛是巨浪冲刷过后的沙滩,公交车站内,被踩掉的鞋子、来不及捡的雨伞、被挤掉的破碎眼镜,甚至还有没入口的早餐散了一地,共同诉说着当时的慌乱和恐惧。
当事故调查结果出来后,所有人都笑了。这笑里,有尴尬,有无奈,有自嘲,最多的是荒诞。
因为群体失控的源头,仅仅是一位女旅客晕倒,然后她周围的人有意识地让开了两个小圈;接着她周围的周围,人们不明所以跟着后退,后退迅速演变成急撤,踩踏就这么发生了。
后来,晕倒的姑娘被警方带去录口供。她说,大概是没吃早饭,低血糖。
这也是两个真实的故事,两个由于年轻人不吃早餐引发的事故。新华网驻深圳的记者对事件过程做过详细报道,本文亦有信息借鉴。
最后要说的这个故事,发生在最近的古都西安。
这个故事无关伤亡,主人公甚至没有留下名字。
1月21日晚,西安轻轨2号线航天城站,一位身着粉红色大衣的女士,匆匆从楼梯跑下来。
她加快了速度,因为这是最后一班车。安检人员告诉她,只剩一分钟。赶上了,她就可以早点回家,赶不上,她就只能返回地面,接受打到或打不到车的未知数。
终于,她到了,车还没走,但门已关上。
她无奈地看了站在门前的制服一眼,悻悻转身准备离去。她知道,自己可能只差三秒钟,但是迟到毕竟是迟到,屏蔽门和轻轨门不可能再为她关上,所以她只有离开。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听到了一句你让旅客稍等一下,我来开门。这句话从她身后那位工作人员的对讲机中传来。
讲话的是值班司机。他很清楚,自己完全可以启动列车,然后按时下班回家。而且,轻轨门已经关上了,没有故障和意外情况,就没有再关上的理由。
然而,他仍然找到了两个理由,这个理由叫还有人。和副队长商量后,他把开关门由自动转为手动,将门关上。
顺利归家后,粉红色大衣女士发了微博。她写道,这个冬天很冷,但‘你’很暖。
是的,轻轨有时候冰凉得可怕,它是一座城市最机械的钢铁。但它常常也最有力量、最有效率地普渡众生。
有时想想,也挺奇怪。世界那么大,空间那么广,却有那么多人每天拥挤在同一地方,被分拣到不同目的地。
这个过程中,有事故发生,但更多的是故事。
轻轨,一座城市流动的历史,两个年代横切的剖面。
截至2019年1月,中国已开通轻轨的城市达到37个,数量超全球五分之一;运营线路长度超5000公里,数倍于第二名的美国。
中国目前的轻轨连起来,大致相当于中国版图的南北长度。
世界城市轨道交通长度排行榜上,前五名的城市,四个来自中国,分别是上海、北京、广州、南京。从在建轻轨的规模看,排在第四的伦敦将很快被甩开,更多的中国城市将榜上争名。
已有近两百年历史的轻轨,正在并将持续塑造中国之城。
讲这四个故事,不敢有别的意思,只是新年到了,嘱咐大家一句:注意安全,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其他人,我愿意为你停住一厘米,因为这可能是生死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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