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光头形象]眼镜、胡子和光头

 admin   2022-09-23 15:06   103 人阅读  0 条评论

作者:李苦洀/K.P. Lee

八月底的北方已经凉风习习,似乎秋天已经毫不客气地宣告着她的到来。而满眼碧绿的树木和路边五颜六色的花草似乎并不买账,虽然慢慢变黄直至枯萎是它们不可逆转的命运,可是谁又不想和自己等待枯萎的命运抗争一番呢?哪怕只是乘着夏日最后一丝余晖放肆地绚烂一把,能为某个灿烂的笑容做个永久的背景,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可是,我却少有风儿的自由,花儿的烂漫,却只为艰辛的生活勉强敷衍着一丝笑容。阳光、雨露和落叶已经是那个遥远的花季少年眉梢上的一颗黑痣,现如今只能对着杂乱无章的生活以及天凉好个秋扼腕叹息。正在我陷入这样不知所以的困境中时,耳际又传来一阵邻居数落孩子的声音,家里关不住你,整天就知道野……孩子咯咯咯的笑声如同那些阳光、雨露和落叶敲打着我的心头,让我这几近不惑之人艳羡不已。突然,一则新闻跳出电脑屏幕,似乎触发了我的某个神经,顿时便有了些胡言乱语。新闻说有三个杀人犯穿着警服越狱了。这在中国其实是鲜有发生的事情,而我却在想他们为何越狱?越狱之后又能如何?且不说是不是会很快被抓回去,就说你逃得了高墙铁网,能逃脱心里的那座牢狱么?反正闲来无事,便斟满一杯茶水,伴着悠扬的茶香,却编造个假想的故事来消遣。

有这么三个人:一个戴眼镜的,中等身材,面黄肌瘦;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身材魁梧,头发和胡子几乎一样的黑密;还有一个光头,五短身材,他的腰围估计有另外两个加在一起还要粗一点。一大早,监狱刚刚换班之后便从大门里穿着警服鬼鬼祟祟的走了出来,按说从监狱里走出三个警察并无稀奇之处,就如同从学校里走出了三个学生,从医院里走出了三个医生一样,更不应该有人对此投去异样的目光,否则不是疯子便是那人的领导。但是,命运往往缜密的很,不同的时间地点或许便有着不同的待遇,因此不但有人投去了异样的目光,而且还引发了一声枪响。

打枪的是监狱的哨兵,在昨晚上熄灯号吹响之前他做了两件事儿:一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得知爸妈正在给他张罗媳妇;另外一件事是将值班民警小张的落在篮球场边上的警服外套送还给了他,那是一件警号尾号为176的秋装夹克外套,送完之后寒暄了几句,便回到宿舍倒头美美的睡了一大觉。早上起床前还因为几个梦差点迟到了,换班后的他看上去精神十分抖擞,甚至还依稀记得其中的一个梦境:自己娶了媳妇,正乐滋滋地闹洞房呢。可是,当眼镜、胡子和光头穿着警服依次从他眼前匆匆经过的时候,媳妇和洞房的梦境突然从脑海里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像是被一阵儿八月底的凉风忽的吹走了一样。哨兵显然有些不悦,当然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美梦被搅和了,而是因为眼前走过的三个警察不以身作则,他们的警服穿着根本不符合规定,抑或是这三个警察实在有些陌生。

眼镜穿着一件天蓝色夏装警服短袖,显得十分宽松,尤其是稍微有点肥的裤子让他看上去像是在秋风中摇曳的蕨类植物。胡子穿着一件藏蓝色警服夹克外套,但因为他身材高大壮硕,所有的扣子都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一样拼命地拉扯着,而且所有的扣子都错位了,于是将他的肚皮斜着勒出一道道沟壑,而那条又短又紧的裤子紧紧地抱着他的臀部让他看上去非常的滑稽。光头也穿了一件夏装警服短袖,裤子非常合适他的腰围但却不是藏蓝色的警裤而是浅灰色的囚服。起初,哨兵并没有很郑重其事地盯着他们看,毕竟乍看上去那是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而非三个穿着囚服的犯人从大门里走出,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以哨兵的职业能力完全足以用眼睛的余光给经过自己面前的任何人连拍好几张照片存在脑子里而不动声色。不幸的是对于眼镜、胡子和光头来讲,事情最开始可能就坏在这几张照片上面了。哨兵最先注意到的当然是第一个走过自己的眼镜,因为自己在监狱当哨兵也差不多快一年了,虽然没有机会跟每一位警员认识,但据他每天站在哨岗上有意无意的观察,监狱里应该没有戴眼镜的警察,除非在昨天晚上熄灯号吹响之后新调入的或者刚刚配了眼镜的,可在他看来这几乎不可能。跟着眼镜之后走出的胡子,尤其是胡子身上穿着的秋装夹克外套,左胸上有一串七位数的警号,尾号是176。不幸的是,这个尾号176在错过哨兵眼角的最后一秒被哨兵捕捉到了,此时哨兵的心里似乎有根橡皮筋猛地弹了一下,他的脑子开始立刻搜寻一切跟176这个号码相关的信息。对了,小张!小张怎么会把自己的警服借给别人呢?那这位警员的警服又上哪去了呢?哨兵在脑子里思考着这两个问题,可还没等他想出答案的时候,一颗光头便从他眼前小跑着经过了,不但光光的头颅,更有那条囚服的裤子霍然闯入了哨兵的视线。有时候说也奇怪,当人们看见一件怪异的事情发生在正常情况下的时候往往需要时间做出反应的。比如,当一双高跟凉鞋和黑色丝袜映入您眼帘的时候,您会想迎面走来的一定是位女士,可当您继续往上看却发现是魁梧的身材和突出的喉结,以及画着淡妆的男人的面孔的时候,恐怕您又不得不改变刚才的想法,哦!原来是位有异装癖的男士或者是他在跟别人打赌穿女人的衣服上街,而这个过程您就需要有点时间去说服自己这不是位女士。所以,当我们的哨兵最终对自己的判断做出反应的时候,眼镜、胡子和光头已经走出他的控制范围大概有五六十米左右了。我想我们不能去责怪这位哨兵反应迟钝,因为您要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从监狱里走出来的不能是犯人,也不应该是犯人,况且还穿着警服。而哨兵对自己做出的判断,他们可能是犯人,或者他们一定是犯人需要一个负责任或着确凿的证据。如果说176是证据的话,那么最后进入他视线的那条囚犯的裤子是确凿的不能再确凿的证据了,他应该做出反应,尽到一个哨兵应尽的职责。嗨!你们三个!哨兵马上跑出岗亭厉声大喊,站住!不然我开枪了。事实上此时他并没有真的想开枪,如果三个人站住了,他就可以上前盘问找出答案。而这样的警告不但没能让这三个不明身份的人站住,反而像一剂强心针,让他们三个从刚才的紧走或者小跑突然变成了连头也不回的猛跑,眼看三个人就要从哨兵的视线里消失了,他必须做升级的反应——鸣枪示警。砰!一声枪响惊动了周围几乎所有的鸟类的同时当然也惊动了整个监狱。犯人越狱啦!监狱里所有的警员和其他站岗的武警这才如梦初醒。当然,为时已晚,眼镜、胡子和光头已经一头扎进附近的密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对于越狱这件事,我不想去探究警察是如何积极上报,展开追捕的,过几天新闻自然会告诉我们答案。只想越狱的原因何在?为了自由!这的确是个答案,可转念一想,如果说高墙铁网是扼杀自由的地方,那哪里又不是呢?失去了自由,才会向往她。

眼镜进入监狱的时候还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跟现在一样瘦弱一样单薄。十年前因为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被判死缓入狱,当然不管一审的判决书里是如何描述说他故意杀人的,他却一直以来笃信自己是过失而非故意。当初,面对自己辩护律师惨白的辩护词以及对自己深爱的人的愧疚,他决定不再上诉到二审而接受法律的制裁。十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还时不时的出现在十年后他的梦里,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太会因此惊醒而满头大汗,最多只是翻个身继续享受监狱里的那份煎熬。还记得那天,当他出完差提前回家却发现自己的妻子一丝不挂和别的男人趟在床上的时候,他的确从厨房拿了一把尖刀站在了卧室门口。但是,他拿刀的目的只是想在妻子面前自杀,好让她愧疚一辈子,在她看来这才是对出轨最好的惩处。可是,几分钟过后他手里的那把尖刀有一半儿插进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妻子的胸口,他坚信自己绝对没有用力,他的意思是用力扎进去或者戳进去什么的,可是鲜血像拧开的水龙头一样喷洒了出来,溅得他满身都是。此时,可怜的眼镜已经完全被吓傻了,瘫坐在地上。几分钟过后,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才让他缓过神儿来,他连滚带爬抓过电话,用黏糊糊沾满鲜血的双手颤颤巍巍拨了三次才拨对120急救电话。只可惜等医护人员到他家的时候,妻子已经确认死亡。就这样,他带着极大的愧疚走进了监狱的大门。让他记忆犹新的是他进入监狱的第一天,也像今天越狱的时候一样秋风习习,有种莫名的恐惧和紧张萦绕在这冷冷的空气里。十年间,他谨小慎微表现积极,八年前就已经从死缓被减到了无期,而最近监狱正在给他申请减到有期徒刑。可是,如果有任何机会能够让他当面给他的岳父岳母解释,求得他们的原谅,他愿意用生命换取这样的机会,哪怕只有一次。这不,在狱友胡子的教唆下,他考虑了几天之后终于决定和胡子一起越狱,就是为能有机会当面得到岳父岳母的原谅。

说起胡子,算是和眼镜时间相当的死缓犯,比眼镜早报道了两年时间。当然,眼镜进入监狱和他做同一个宿舍狱友的时候,胡子已经被减到了无期。但是,之后他的表现就没有能够再给他减刑,这一点一直让胡子闷闷不乐。当然,让他闷闷不乐并且不愿与人交往的原因应该不止这个,他生性多疑,向往自由也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胡子入狱前是无业游民,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是在哥哥的资助下生活。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摆了个不大不小的流动水果摊,维持着最低的生活保障。那时,他的水果摊还一度很红火,可能因为他童叟无欺,不会短斤少两吧。有一次,一个老太太路过他的水果摊买了一斤金桔,老太太眼睛有点老花,硬是把十块钱当五十块钱交给胡子后,要求胡子找钱给她。可不论胡子怎么解释,老太太坚持认为自己给的就是五十而非十块,胡子无奈只能按照五十找钱给了老太太,那一斤金桔不但没有赚钱还亏了四十多块。尔后不时地有老主顾、新客户过来买水果,于是刚才的不悦早已经被他抛之脑后了。这时,来了几个执法人员要求胡子立刻离开,否则不但影响市容市貌还影响交通,甚至会引发大面积堵车给整个城市的经济建设造成巨大的损失。胡子非常明白执法人员的警告意味着什么,他急忙答应着说马上离开,但是因为刚刚卖出去的五斤葡萄钱还没收回来,那是个老主顾,他去街道对面上厕所了,应该会马上回来。但是他的解释或着央求似乎变成了一种无赖的表现,反而激怒了执法人员,他们不再与胡子掰扯,没收了胡子的称然后将胡子的水果一筐筐开始往执法车里面搬。胡子也急了,他迎上去揍了嚷嚷的最凶的那位执法人员一拳,然后就和这几个执法人员扭打在了一起,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水果也被踩得稀巴烂,金桔、苹果和梨子撒得到处都是,围观的人像聚在食物周围的沙丁鱼群瞬间围了一个圈,还不时地随着打斗的节奏左右调整着圈子的大小。可能因为胡子长得人高马大身强力壮,这几个执法人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个个被轮番撂倒。不幸的是,刚才那位坚持让胡子马上离开的执法人员被胡子举过头顶然后摔在地上的时候,正好后脑勺磕在了路边一块石子上当场死亡。于是,高级法院做出终审判决,判处胡子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宣判当日,胡子听明白了判决的前半句——暂时死不了了;至于后半句什么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他压根儿就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听上去好像是要剥夺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谁愿意要谁拿走好了,他才不在乎呢。最后胡子被关进监狱靠近东南角的一个三人间的号子里。你要问他有没有改过自新,他的回答一定和肖申克监狱里的瑞德一模一样。因为直到越狱这天,胡子都始终认为如果死的是个平头百姓自己绝对不会遭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所以,他必须逃出去,只有走出这高墙铁网,自由就会永远属于他。他没有把这样的辩解讲给法官听,却给眼镜和后来新加入的光头讲了无数遍。以至于光头确信胡子真的是被冤枉的,就像自己被冤枉的一样。

光头的确认为自己比窦娥还要冤。入狱前的他是位刚过不惑之年的司机,为一家私营企业开了近二十多年的车。他一辈子没什么主意,也不想有什么主意,在家里什么都听老婆的,老婆说东他绝对不会往西走。作为一个司机的他只管开车,至于要去哪,他只听坐车人的,他只管往前看其他的事与他无关。可能因为这样心宽体胖的性格才让他的腰一天比一天粗,岁月在他额头上刻下皱纹的同时也在他的肚皮上积攒了很多遗憾。他就像一部跑了十几万公里车子,却从来没有去过自己想去的地方。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人生的这部车竟然会开进监狱。可是,老天的确跟他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玩的玩笑。那是三年前冬天的一个早晨,他拉着公司的一位销售经理出去与客户谈判。漫天飞舞着手掌一般大小的雪片,路上的红灯在白茫茫的雪天里像是怪兽的眼睛藏在迷雾当中一闪一闪怪吓人的。因为天气原因光头开的很小心,所以销售经理显得极为不耐烦,几乎每隔一秒就要看一下手表。这时,红灯变绿灯行驶在最外侧的光头慢慢给油,车子开始启动。突然,一位老人在他的车前面倒了下去,光头非常确信肯定不是自己撞的,因为他的车子还没有速度。于是,他想下车看个究竟。别下去看了,销售经理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不是你撞的,你看他干嘛啊?我们马上就要迟到了!可是此时的光头已经站在了车外,他拽着车门问了句,大爷您没事吧?,你撞了我,还想跑不成?这让光头立刻意识到原来是碰瓷的,惹不起,我躲。于是,光头回到车里一声不吭,马上倒车然后从老人的旁边绕过去,就在他用力踩下油门的瞬间,他的车子上下颠簸了一下似乎压过了什么东西。但是,因为销售经理的催促,再加上他的自信,他并没有停车而是驾车直奔谈判地点。就这样,光头以交通肇事罪且情节恶劣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不管是不是碰瓷,车子的右前轮总归是扎扎实实的从那老人的脖子上压了过去,而且还被认定为肇事后逃逸。最终因为家里没有多少钱可以陪给受害人,只能老老实实被关进监狱和眼镜、胡子成为狱友。对于光头来讲,他要是能有自己的主意,不去理会销售经理的催促,在他的车子颠簸之后下车看看,也不至于被认定为逃逸而判七年。在庭审过程中,光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因为他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当法槌敲下的那一刻,他终于抬起了头,而那一刻他似乎舔尝到一种非常苦涩难忍的孤单顺着他的嘴角流过,仿佛过去的四十多年像做梦一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稀里糊涂开了二十多年的车,然后突然间又稀里糊涂的被关进了监狱。起初几天,光头几乎每天以泪洗面,他只是觉得自己很冤,他这样的老好人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可是当听了胡子的遭遇后,他不再哭了而是决定要和胡子一起越狱,一来为朋友两肋插刀,二来既然眼镜和胡子都已经决定越狱了,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这样,眼镜、胡子和光头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作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们趁早饭时间所有警员和犯人都在食堂吃饭的间隙,从值班室里偷了钥匙,然后换上值班室里挂着的警服,堂而皇之的从监狱的正门走了出去。而昨晚上值班的小张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个意外,他们本来可以不杀他。但是,因为光头的不小心打落了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吵醒了趴在桌子上本来睡着了的小张,无奈之下可怜的小张警员就成了这个计划的一个牺牲品,当然行凶的胡子到死也没能知道小张只是被自己勒晕了并没有死。因为时间十分紧迫,所以他们没有机会给自己找一身正好合身的警服,三个人慌慌张张从值班室里随便给自己拉了身行头就出门了,而光头的腰围注定他只能穿着自己的囚服而别无选择。这才有了刚才那别扭和滑稽的着装表演以及给了哨兵发现他们的机会。

越狱后的眼镜、胡子和光头穿过监狱西南角的那片树林后,转而向西边逃窜。他们来到一个岔路口,岔路口的中间有一棵碗口粗的胡杨树像个哨兵一样孤零零的站在那儿,胡杨树的左边可以通往市区,右边可以通往其他省份。他们在树底下稍事休息,一致认为市区里有公安局肯定已经全城戒严布好了网等着抓他们,现在回家等于自投罗网,所以他们决定从另一条路先绕开追捕,等风声过去之后再回家,到时候眼镜就可以去求得他岳父岳母的原谅,而胡子可以远走高飞,至于光头其实他根本没想好逃出来之后去哪以及干什么,正好三个人又一致认为如果一直靠步行被抓回去是很快的事,所以他们必须有辆车,而光头就有了用武之地。一转眼太阳已经偏西,暮秋的最后一丝阳光给离监狱不远的皇帝镇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褐色。这是一个很小的乡镇,镇上的人主要靠旅游业生活。所以,经常会有很多的外地牌照的车停在路边。这给了胡子他们绝佳的机会,再加上有警服做掩护,很快他们就偷到一辆轿车上路了。光头载着胡子和眼镜离开皇帝镇不久天就完全黑了下来,他们沿着向西的一条公路悄悄地行驶着,这条路上现在很少或者基本已经没有车经过了,因为几年前它被一条并行的高速公路所取代。而警察一定会在高速的收费处设置了路卡等着抓捕他们,这是眼镜的判断,而不远处高速上星星点点闪烁着的警灯验证了眼镜的判断是正确的。因此,他们成功的躲过了一劫,就像黑夜里的幽灵一样慢慢的走远而把追捕他们的警察甩在了后面。

车子在寂静的公路上行驶着,路边的树木像一堵堵黑色的围墙倏地闪过车窗,眼镜托着下巴默默地望着窗外,设想着见到岳父岳母后的每一个细节以及自己应该如何去解释从而得到他们的原谅。进而他在想如果得到原谅之后,他又该做什么,或者能做什么呢?如果依然得不到他们的原谅自己又该如何?再或者见过岳父岳母之后自己又该如何生活?是要永远这么逃下去么?问题如同车窗外的星星一样多一样渺茫,而答案就像这黑漆漆的夜根本没有任何头绪,甚至压抑的让他透不过气来。胡子从轿车的抽屉里翻出一包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着,似乎在对自己的未来做一个整体的打算,而不管怎么打算先获得自由是所有打算的前提,而此时自己正在获得自由的路上,只是当他想到这儿时却一点也没有兴奋的感觉。光头一如既往脑袋一片空白,如果这条路没有出现岔路口,假设有用不完的汽油,他估计可以永远这样开下去,直到坐车的胡子和眼镜告诉他往哪里走。就这样车内和车外一样的寂静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左右,突然一辆很大的封闭式货车从他们旁边呼啸而过,不但打破了这样的沉寂,而且还让他们瞬间乱作一团,要不是光头的车技好差点翻车。原因是在车灯的照射下那货车车厢上一个大大的红色圆圈里写着押的字样让他们误以为是押犯人的警车,在确认那只是辆货车而且已经走远时,大家才对这样的有惊无险稍微放松了一点点。我想此时用什么惊弓之鸟、草木皆兵都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三个逃犯的心情了。

事实上,自从并行的高速建成之后,这条路上的确很少有车经过,况且还是夜晚,除非您是和眼镜、胡子、光头一样有特殊的原因,否则没人弃明投暗。据我所知,那辆货车在这条路上每月往返一次已经有几年时间了,负责从将货物运送至不足一百公里以外的省城。以前没有高速的时候货车就走这条公路,后来高速建好后,货车就再也没有走过这里。但是,今天因为警察在高速上设卡导致收费站前上排起了长龙,而对于这趟货车按时把货运到目的地和安全一样重要。所以驾车的两个司机无奈之下只好选择走一回老路以节省时间。

惊魂未定的光头他们继续往前开,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前面的路开始变得有点颠簸,光头的车速降了下来,路也马上变得窄了许多,继而又出现了一个向右的大转弯。就在转弯前,他们看见在公路的左边有一户人家,高低两间房屋,屋前公路边立着一个大大的灯箱,白底上写着补胎 加水 洗车的红字,这灯箱透出昏黄的灯光,在这几乎没有人烟的夜晚显得极为扎眼。随着光头他们的车越开越近,他们看见那高低两间房屋极为破旧,在车灯的照射下还依稀可以看见房屋脱落的外墙上用白色的涂料写着计生宣传语只生一个好,屋前的院子里停着一辆小型包厢货车以及杂七杂八放着简单的洗车的水桶和晾着的抹布。当光头他们经过那户人家的时候,堂屋的大门正敞开着,里面透出暗红色的灯光,看上去这家主人似乎刚吃完晚饭还没有休息,但是偏门的大门紧闭,从里面投射出几屡白光。光头他们并没有停车,一来他们并不需要这里的任何服务,二来他们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让他们从这里经过有了目击证人。于是,他们迅速摇起车窗加大油门快速转弯将那户人家扔在后面。

有时候,麻烦这个东西就是这样,你越不想惹它,它却越往你身上贴。就在光头的车刚刚转过弯不久,突然,一个浑身是血穿制服的人从远处踉踉跄跄向他们边走边招手,看上去是在求救。光头开始紧张起来,他看了眼副驾驶上的胡子,胡子也看着他,然后又看看后排已经探出一个脑袋的眼镜。别停车!眼镜很紧张的警告光头,绕过去。以光头的技术,绕过这个有可能假扮伤员实则打劫的人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可问题是刚刚绕过那个人,光头的车灯就被前面的一个物体挡上了而且慢慢越变越短——前面的去路被挡了起来。随着他们的车慢慢靠近,他们发现本来就很窄的公路被一辆很大的封闭式货车四脚朝天挡了个严严实实。再回头看那求救的人已经晕倒在车后不远处。光头他们没敢打开车门,而是惊恐地向四周张望以确保没有其他车匪路霸跳出来。这时,眼镜突然指着车灯的方向说,看!那……那不是那个‘押’字么?胡子和光头试着将自己的脑袋一歪,这才发现的确是个押字,只不过因为车翻了而倒了。原来是半个多小时前从他们旁边超车还一度引起他们恐慌的那大货车在这儿出了事故,而且看上去非常严重。整个车厢已经严重变形,一半车厢门也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车头被挤压在山根儿上,驾驶舱凹进去了一大半,前轮还在缓缓地旋转,空气里弥漫着刹车时轮胎橡胶和地面猛烈摩擦的臭味儿,地上还散落着十几个一样大小的铁箱子。正在哥仨儿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刚才那个招手求救的人又从地上爬了起来,突然双手重重的砸在了后背箱上,吓了眼镜他们一大跳。到底是救还是不救,三个人的意见有点不一致。胡子认为反正路被挡上也走不了,索性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三个杀人犯总不能被一个受伤的人吓到吧。而眼镜则认为不应该救,不然会暴露,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光头觉得救不救都行,反正他的车总不能飞过去吧。于是,胡子他们并没有打开车门,只摇下车窗询问那人怎么回事。

救……救救我兄弟,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两条腿似乎根本不听他的指挥,说完话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光头的车前。胡子和光头将那人扶到车的后排,喝了点水之后那人终于睁开眼镜开始打量眼镜、胡子和光头。

啊,太……那人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说,太好了,警察同志……快,我报案!5019号……运钞车……发生重大交通事故,急需救护车,我兄弟!快……快救救我兄弟,他快不行了……那人话没说完就哭得跟个闯了祸的孩子似的,鼻涕眼泪和着血水流进嘴里。眼镜和光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哭得极其伤心,自己也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但是,胡子却突然被几个字眼怔住了,准确的说是三个字眼运钞车。你说什么?胡子急切的问道,5019号什么?

5019号运钞车,那人重复道,快救救我兄弟吧,求你们了,都怪我啊!啊——

胡子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眼前出了交通事故翻了一辆运钞车,换句话说,一辆运钞车在一个几乎渺无人烟的地方翻车了,车上应该有两个押钞员,一个生死未卜,一个看上去重伤。截止目前为止自己和胡子、眼镜应该是除了这个重伤的押钞员以外唯一的目击者。那么这意味着什么?他立刻下车跑到运钞车里看了一眼。

哥们,返回车里的胡子从出生到如今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即使在越狱的时候当听到哨兵要开枪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但他此时正在极力掩饰这种紧张或者说从未有过的兴奋,用几乎是在颤抖的声音说,你放心,你已经报案了,我们马上受理!这就叫救护车来,你躺着……躺着好好休息!然后示意眼镜和胡子下车。

你们听到了么?胡子依旧压抑着那种巨大的兴奋感,两只手都开始发抖了,他的胸腔里似乎关着一头巨兽,随时想要破笼而出。

当然!光头的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两只手上下抖动着,那种激动让他整个人像一桶水开始上下晃动。

听到了,此时似乎只有眼镜看上去并不是很兴奋,事实上他甚至比刚才更加忧郁了,他非常冷静地回答道,运钞车,怎么了?

怎么了?胡子胸腔里的那头巨兽终于破笼而出,他把下巴往前突了突,几乎冲着眼镜大吼道,怎么了?怎么了?我们……我们他妈的发财了,你没明白么?他看了一眼车里的押钞员又马上压低了声音,然后扯着眼镜来到运钞车车厢后面说,你来看看,这里……这个车里至少有他妈的好几千万……现金!

胡子兄弟,眼镜很少这么称呼和自己同屋睡了十多年的狱友胡子,平时他只叫他胡子,这跟我们没关系,你要的是自由,我要的是原谅,就算你有这么多钱,你带得走么?

而光头此时很少有的明确地知道自己要支持什么,反对什么。眼镜,你,你这话说得不对,他指着地上散落的那些铁箱子然后向四周划拉一下接着说,这等于是白送的啊,干嘛不要,谁跟钱有仇啊?

对了!胡子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也冷静了许多,双手拍着眼镜的肩膀乐呵呵的说,你不亏是我的好哥们,你说得太对了!啧啧——然后,他用手努力地敲着自己的脑袋,皱起眉头原地打转,突然间眼睛一亮说,对了!刚才转弯那家……就咱这破车能装多少?刚才转弯那家是不有辆货车?就算装不了所有的得钱也应该能装一大半吧?

很显然胡子故意误解了眼镜的规劝,眼镜见胡子已经鬼迷心窍,就算现在有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保证自己不要被拉下水。胡子,你自己要想清楚,眼镜瞅了一眼车里的押钞员接着说,就算你有车可以拉走,那么多钱你能跑得了么?你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胡子听到这儿,他瞟了一眼大家彼此身上的警服没好气地丢了句,你看好人,我和光头去找车!胡子回到车里,告诉受了伤的押钞员,警察和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让他不要担心。他留下一个同志陪他,自己和另外一个同志去找老乡帮忙。这样,光头开车和胡子返回了转弯前的那户人家。

路边补胎 加水 洗车的灯箱依然亮着,房屋墙壁上的计生标语被白色的车灯照的更加惨白甚至有点恐怖。胡子下车后赶紧去看了一眼那辆包厢货车,他前后仔细估摸着这个车厢的尺寸应该可以装一多半。在这种境况下,这辆车是最佳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他和光头见堂屋灯依然亮着,开着门,就像他们刚才路过的时候一样。而当他们走近之后发现偏屋的门外面挂着一个锈迹斑驳的铁锁,几缕白光从门缝里透射出来,里面似乎又人影在晃动。胡子和光头一前一后径直走进了堂屋,一进门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医用酒精的味道扑鼻而来,就像是走进了乡村医院的注射室。胡子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可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他又差点把那喷嚏憋回去。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正坐在屋里西边的炕头上,她穿着黑色的寿衣单薄的像个纸人,而下半身几乎是全裸的,只用一块满是屎尿污渍的布遮盖着,旁边放着一个碗和一双筷子,碗里好像还剩了一点稀饭,苍蝇正在不停的光顾。老太太面向门口的方向坐着,她的双眼凹陷进去,更确切的说她正在用两个没有眼球的眼眶盯着胡子他们,谁?女婿!?……那娃把我弄瞎了,你给我报仇哦……老太太听见有人进来了,不停地小声咕哝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让胡子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讲什么,或者他也没心思听老太太胡言乱语。你……好!大妈!胡子定定神试着打个招呼,见没有回应便开始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非常杂乱的堂屋,树叶和鸟类或者其他什么动物的粪便到处都是,炕沿下面放着一个老鼠夹,里面夹着一个老鼠的尸体,但是看上去应该已经风干很久了。炕头的对面是一个非常破旧几乎看不见任何漆皮的立柜,立柜的边上垒着几袋粮食应该不是小麦就胡麻籽。光头捏着鼻子紧跟在胡子后面,胡子看了一圈之后又问老太太,大妈,你们家还有其他人么?……你儿子呢?依然没有任何回应,找谁?!突然一个冰冷的男人声音(也是很浓重的方言)冷不丁从胡子和光头的身后冒了出来,胡子他们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应声看到一个中等个头男人正站在堂屋的门口向他说话。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深蓝色帆布连衣裤,和一双高筒雨靴,跟胡子说话的时候两只手上都戴着占有血渍的医用橡胶手套。男人留着很短的头发,头顶有几块秃顶像是干枯的草地露出了斑驳的地皮,两只眼睛充满了红血丝,看上去不但没有任何生气,反而毫不客气地盯着胡子,他的左脸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疤痕,暗红色伤口表明应该是新添的。事实上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个让人看着舒服的地方,尤其是他那双死神一般让人战栗的目光,似乎能让胡子和光头瞬间掉进冰窟里。

找谁?!那男人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

哦,你……好!当胡子说出你好!的时候,就马上后悔了,因为他非常确定,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根本就不知道你好是什么意思。他立刻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斜着眼瞅了一眼旁边的光头确认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单兵作战,继而试着一本正经地说道,呃, 院子里的货车是你的么?男人并没有回答。

呃……咳,咳,是这样,我们是警察,在这附近办案,抓了一批人,我们的车坐不下,需要征用你的货车。请……请你配合一下!胡子说完话还特意把两只手背到身后以显示自己的威严,当然他们在皇帝镇上偷到车子之后,胡子就和眼镜换了一下警服,现在这个夏装短袖和裤子看上去比原来小张那套警服合身多了,所以当他挺起肚子的时候不再会显得那么滑稽,而光头却不自觉的往胡子身后躲了躲,估计是想掩饰自己那条囚服的裤子。

可是那男人没有回答一个字,估计是因为胡子和光头身上穿着警服的缘故,那男人也只是原地站着,却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僵持了足足有半分钟,胡子看上去有点着急了,他和光头对视了一眼,然后问道,你听明白了么?我们要征用你的货车,把钥匙给我!

出去!正在僵持的时候,一个同样冰冷甚至有点愤怒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听得出是同样的方言)又冷不丁从胡子和光头的身后窜出来。本来胡子和光头已经开始觉得这家人似乎有点怪怪的,而且明明偏屋的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因此,胡子和光头似乎是被两面夹击了,他们迅速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女人,又看了一眼前面那男人,然后不自觉的靠近了一些。只见那个女人手里提着一把又白又亮的镰刀,面如土色,眼睛极小,头发又脏又乱,额头前的刘海似乎还被一些暗红色的东西粘在了一起,衣着打扮似乎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风格,恶狠狠地站在堂屋的立柜旁边,用干裂的嘴唇厉声呵斥道,出去!

胡子和光头交换了一下眼色,在这种情况下,看来只能先退一步再做打算。否则,一旦动起手来,人家手里有家伙什,就算胡子身强力壮也未必是这俩怪人的对手。于是,胡子和光头点点头不再言语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而那男人只是原地转个圈一直盯着胡子和光头上车离开。可就在胡子走出堂屋经过院子里的那辆货车的瞬间,他似乎听见了货车车厢里有人挣扎的声音,那是一种被捆绑起来,然后塞上嘴,因为无法用嘴发声,只能用喉咙里的气流通过鼻腔的时候发出浅浅的哼——哼——的声音。胡子故意慢慢地走从车头听到了车尾,他非常确定这货车车厢里一定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但是,此时他只能回头悻悻然看了一眼那男人和女人,和光头驾车离开再做计议。

当胡子和光头回到事故地点时,却看见押钞员正站在运钞车前拿着一把散弹枪隔着一堆刚刚燃起的篝火对准眼镜,还不时地用一只手将散落在地上的钱箱挪到车厢里或者靠近车厢的地方,而眼镜正双手举过头顶吓得直哆嗦。

怎么回事?胡子冲开车门跑了过去慌忙警告押钞员,赶紧放下枪,你想袭警吗?!

别动!押钞员立刻把枪口对准跑过来的胡子接着说道,你要再敢往前一步,我马上一枪崩了你。越狱的犯人,还敢给我说袭警?

眼镜!胡子惊呆了,他也举起双手着急切地问道,这……怎……么回事?他怎么……

我告诉你们……押钞员的脸色像一张白纸,在摇曳的篝火中显得羸弱不堪,他咽了口唾沫,喘了一大口气之后才接着说,……只要我活着,你们谁也别想打这钱的主意。谁敢往前走半步,我立马崩了他……咳,咳……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他的整个天地开始旋转,押钞员昏厥了过去。原来,胡子和光头驾车离开后,眼镜为了挽救胡子和光头不至于错之又错,本来越狱已经是错上加错了,如果再去抢劫运钞车,那就是被判多少回死刑估计也不冤枉了。他可能已经想通了等见到岳父岳母给他们解释并得到他们的原谅之后,就回去自首,不然他还能去哪儿,又能做什么?被抓回去一定是迟早的事。可谁曾想能碰上这事儿。所以,我就一五一十把自己越狱的事情告诉了押钞员,希望能和他一起保护运钞车不被胡子和光头劫持,这样就可以救自己的兄弟了。可他没预料到押钞员反应这么激烈连他也不相信了,所以才有刚才那一幕。

而这对于胡子和光头来讲,简直又是一次天赐良机。他们将押钞员绑了(本来是要杀了押钞员的,但是眼镜坚决反对甚至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押钞员前面,胡子无奈只好先绑了他等搞定那个小货车之后再说),之后便提着押钞员的散弹枪又和光头回到了那户人家。为了不引起那家人的主意,光头并没有把车一直开到人家院子里,而是停在不远处转弯的地方,两个人抹黑走了过来。这时,除了那灯箱依然亮在路边,看样子应该是不会灭了,堂屋的大门已经被插上了。胡子轻轻摸进院子来到那个货车跟前,他先试着拉了一下车门,正如他预料的车门锁得结结实实。然后,他又附耳在车厢上,以验证自己刚才的直觉,结果车厢里面却鸦雀无声,甚至在他试着晃了几下车厢之后再听还是没什么声音。他当然顾不上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差了,既然征用不成就只能偷了。总之,用这货车去拉运钞车里的钞票才是他的终极目的,况且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必须抓紧时间。至于这里有没有人被绑着或者塞着嘴巴,本来就不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与他何干?于是,他打了个手势给光头,意思是悄悄地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找到钥匙开车走人。胡子端着枪走在前面,光头不时地看看后面背对背断后,目标只有车钥匙。

他们蹑手蹑脚的绕着那房子转了半圈,发现堂屋有个后门是虚掩的。进去之后,马上又闻到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医用酒精的味道,甚至比刚才在堂屋还要浓烈。一面泥照壁墙挡在后门前,顺着照壁墙往左手边有灯光的地方继续走,有一扇对开的门是在左手边走廊的三级台阶之下,不知道是已经后半夜的原因,还是因为这间里屋照不到太阳,门缝儿和门框挡板底下投射出微光的同时也有一股股阴冷的湿气飘出来。胡子用枪口试着将门捅开,随着低沉的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半,惨白的白炽灯有些刺眼。胡子进门之前先转过头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从后面跟过来便轻轻挪了进去。当胡子进门之后,眼前的一切让他彻底惊呆了,更准确的说也把他吓傻了。总得来说,这是一个工作间,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手术刀具,由小到大挂在屋里中间一个盘架上面,白炽灯的光反射在这些刀具上像北极的雪山一样冰冷。中间靠近墙壁的地方放着一个很大的麻布袋子,里面堆满了小孩的书包,文具盒,书本,树脂做的动物模型玩具,毛绒玩具还有几条红领巾。东边有三张床顶头靠着墙壁,床上都铺着红褐色的油布,其中中间一张床上还趟着一个小女孩儿,大概有三四岁的样子,乌黑的发辫被裹在厚厚的纱布下面,眼睛的位置微微泛着血红,小女孩安静的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像一只可怜的企鹅被等待做成罐头。每张床的左边上都有一个小柜子上面放着一两瓶酒精,紫药水还有一些没有标签的玻璃器皿,周围散落着一团带着血污的棉花团和带血的纱布团。胡子努力的用一只手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见一切。光头的嘴角开始不停地抽搐,他两步走到那小女孩的床边,用食指试了试她的气息,然后冲着胡子点点头。这时,胡子的脚被地板上一个黑色的铁环碰了一下,立刻发出咔哒的声音,他蹲下来发现那黑色的铁环像是一个地窖木盖板的把手,当他提着铁环打开木盖板的时候,他震惊了:这个见方只有三四立方的潮湿的土坑里竟然蹲着八个小孩,有男孩也有女孩,最大的看上去有十岁左右,最小的差不多才三四岁,蹲在那儿背靠背被捆着,嘴里还塞着肮脏的纱布或者毛巾。当胡子打开木板盖板的瞬间,那八双只剩下恐惧的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中像八把利剑瞬间就穿透了胡子的心,他愣在那眼睛开始模糊了。他似乎明白了刚才自己走过货车时听到的那点微弱艰难的哼——哼——的声音,正是这些孩子们听到警察两个字眼的时候发出得微弱的求救信号。而自己却无动于衷的离开了,他几乎能够想象当孩子们听到他说出警察两个字的时候,那种从心底里萌发出的希望如同一盏明灯,足以掀翻眼前的黑暗,送来光明以至于他们几乎触摸到了回家的路和着急的爸妈了;可是,当他离开后,当孩子们听到他的汽车渐渐走远的时候又会是多么的失望,甚至绝望,那盏等灭了,灭了灯的心底一定比之前的夜更加漆黑。胡子看到这些本该属于校园的花朵被那些挨千刀的人贩子贩卖到此,然后被这家泯灭人性的两个畜生把他(她)们那天真、烂漫、黑黝黝的大眼睛活生生刺瞎,或者把他(她)们瘦弱白皙的手腕脚腕被挑断之后送进大都市里跪在地下通道里行乞,而目的却仅仅是为了赚取过路人的一点点同情而得到那沾满罪恶和鲜血的几块钱而已。胡子虽然因自己的冲动和过失杀了人,但是当他看见眼前这一切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被判死刑,那么这些残害儿童的人贩子应该被千刀万剐。此时,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和光头此行的目的,他心里只有两个念头:救出这些孩子,然后杀了这两个残害孩子的刽子手,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他抬起胳膊抹了一把已经完全模糊的双眼,放下枪跳进地窖将那八个孩子一个个举过头顶交给光头,光头毫不迟疑的解开孩子们身上的绳子,轻轻拔出他(她)们嘴里的纱布和毛巾,然后竖起食指靠在嘴唇上告诉孩子们一定要安静。可就在这时,其中最小的一个小女孩突然哭了起来,光头见状不由多想咬着牙飞起一脚将偏屋的门从里面踢开,然后抱起两个最小的小女孩一边腋下夹一个,催促着其他六个小孩往外跑去。

当偏屋的门被光头从里面踢开的瞬间,一把苍白的镰刀正挥舞着从在院子里向光头和孩子们杀过来。是那个穿着连衣裤和高筒雨靴的男人,当他看见孩子们冲出来的时候,开始挥舞镰刀向光头砍去。 砰!一声,胡子夺门而出抢在跑得最快的那个男孩之前将那男人一枪轰出了好几米远,趟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孩子们不知道是被枪声还是被那恐怖的镰刀吓得半死,哭的哭叫的叫,乱作一团。而胡子也被这枪的威力吓得差点跳起来。他一只手抱着那个眼睛受伤的那小女孩,一只手端着枪正站在院子里一边嚷嚷着让光头带着孩子们朝他们车的方向跑,一边冲着趟在地上尸体大骂并朝那尸体吐了口口水,畜生!呸!呸!……畜生都他妈不如!。骂完之后还不解气的他正准备再补一枪,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以至于他猛地往前挪了小半步,继而一阵凉风似乎从后背能直接吹透到他的前胸,他刚要转身结果两条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了,而每吸一次气自己的背部和胸部就剧烈的疼痛。仅仅几秒钟,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因为那个眼睛受伤的女孩还处在昏迷当中,也一下从他怀里跌落趴在了地上,可是胡子却试着抓了几把感觉顿时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他怎么也抓不到趴在他面前的那个小女孩。原来,是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从胡子的背后狠狠地给了他一镰刀,弯弯的镰刀已经从胡子的后背穿透了他的左胸,胡子吃力地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戳出来的明晃晃的镰刀尖便昏死了过去。那女人见胡子倒下之后竟然吃力的抽出镰刀又向趴在地上的小女孩砍去,一串血顺着镰刀滴在胡子的身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砰又一声沉闷的枪响,那女人的胸口上一个立刻出现了一个碗口粗的血窟窿,并且被巨大的冲力打得仰面朝天,头重重的磕在进门的台阶上一动不动了。

原来是眼镜在胡子他们二次离开运钞车后,找到了第二把枪准备赶过来阻止胡子他们,结果碰巧看到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并赶着最后一秒结束了那个罪恶的生命。虽然这一枪没有能赶得上挽救胡子的生命,但是却救了那个小女孩。胡子至死也没有留下什么遗言,即使眼镜和光头抱着他哭了很久,他也没有能够再看两位狱友和他救的孩子们一眼。但是,眼镜似乎很明白这位狱友,他只告诉他,你自由了……,当胡子越狱后他的确觉得自己身体自由了,再也不用被高高的围墙圈着。可是,他知道自己的灵魂就像被诅咒了一样自此却永远的被圈了起来直到那把镰刀穿透他的左胸。不管他曾经犯过什么罪,那一刻都一笔勾销了,所以眼镜说得一点没错,胡子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由。此时,眼镜抱着胡子的尸体也彻底想通了,虽然身处囹圄可灵魂却可以是自由的,而越狱之后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失去了自由,既然犯了错就应该为自己的错误埋单,用自己一生的自由去补偿,所以不用去辩解更不用去解释,因为自己的错给别人的伤害是无法用辩解和解释来弥补的,而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坦然面对,不要让自己的余生再犯错。

天边的鱼肚白慢慢地逼退了夜色,似乎一轮红日马上要破云而出。眼镜和光头哪都没去,光头在那户人家找了部手机报了警,这也是他这一生截止目前为止独立做出的第一个决定。然后他们和那个押钞员一起守着救出来的孩子们,胡子的尸体和一亿元现金(经过押钞员清点一分钱都没少)在事故现场等待着警察的到来。不一会儿,从转弯处到那户人家之间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顿时集结了大批的警察、消防和医护人员。眼镜和光头被警车带走了,当他们经过当初那个岔路口径直往市区方向开去时,那棵孤零零的胡杨树一闪而过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像个哨兵。后来押钞员的兄弟成了植物人,而押钞员从警察那里了解到自己的车速快并不是主要原因,而是有人在转弯处的路面上故意埋置了钉板扎破了前胎才导致翻车的。

茶水的香气犹然沁人心脾,但这假想的故事却也该结束了。草木本无意,荣枯自有时。凡事的确都有个因果缘由,虽身处高墙铁网之内,心完全可以是自由的;而越狱只能让身处高墙铁网之外,却把心和自由永远地留在了里面。生活的艰辛让我们失去了自由固然可怕,然而更可怕地是让生活磨灭了我们唤醒灵魂的能力,如果拥有这样的能力,我们就是自由的。

因为,如果心不自由,命运处处是监狱。

二零一四年秋 于北京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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