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妹妹新婚来了。
对外公和我而言,这实在是莫非的精采。
五年前,做为杨家的嫡次女,刚于十三岁的妹妹,以嫔位入宫,成了现今帝王的男人。
御花园深深地,打那之后,他们就非但没相会过。
妹妹是憋屈的,但是五年,她在没后嗣的情况下,仍然晋了位份,成了K45E45DR宫人的婉妃。
也给他们杨家,增添了不可估量的尊荣和王者。
此次,陛下不但一致同意她陆氏的允诺,居然还附加获准她在外祖母小住两天。
对宫中男人而言,这当然是独有的天主。
妹妹回去,最高兴的大自然是我了。
打小,他们就亲密无间,是最分分合合的姊妹和青梅竹马。
第一节
妹妹回去后,不愿入住专门为她修葺一新的凌月馆,而是坚持和出嫁前一样,同我一起,住在落雪轩。
夜晚,我和妹妹换上寝衣,她把我拉到铜镜前,凝视着他们在镜中的容颜,喃喃念叨:蕙儿,你瞧,他们还是一模一样!
我调皮地吐吐舌头:当然一模一样了,咱俩是孪生姊妹嘛!
她仿佛如释重负般笑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幸亏有你!
灭了灯,他们并排躺在床上,我小声问她:妹妹,你在宫里过得好吗?
她幽幽叹息:宫门一入深似海,宫中那么多男人,都眼巴巴地指望着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过得好?
我不解:可是,陛下最宠爱的,不是妹妹你吗?
她没回答,而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反问我道:对了,你和曹汝彬,可有打算完婚?
第三节
曹汝彬是一名年轻的太医,长我五岁。
曹家和杨家是世交,我和曹汝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在十二岁时,我就知道他是我将来要嫁的男人。
提到曹汝彬,我心里甜甜的,羞涩道:他们家催得紧,外公答应今年年底成亲。
妹妹没再问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你都十七了,也确实该嫁了。想想看,我但是比你早出生一刻钟,却已经进宫五年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不甘和幽怨。
是啊,当年仅有十三岁的妹妹,稚气未脱,只身入宫。这些年,在勾心斗角的宫中,她必定也曾举步维艰心力交瘁过。
杨家只有两个女儿,如果不是她,就得是我了。
想到这儿,我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感动和酸涩。
不好意思表达,便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抱住妹妹,用撒娇掩饰哽咽,喊了声妹妹。
她抚了下我的头发,开始跟我说起宫里的事:
皇后外表端庄贤淑,心思却最为阴毒缜密,但是只要乖乖听她的话就没事;瑾妃是最强劲的对手,跋扈狠辣,一直想害死她取而代之;瑞嫔性子直爽,为人善良,值得深交……
我不知道妹妹为什么要跟我念叨这些,听得有些乏味。
睡意朦胧中,妹妹似乎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低低地说了句:蕙儿,杨家之后就靠你了,妹妹实在是没办法了!
来不及细品妹妹这句话的深意,我就睡着了。
第四节
可能有妹妹在身畔,这一觉,我睡得又香又沉。
醒来时,窗纸已经微微透进清薄的晨光,朦朦胧胧的,雾一样。
我轻轻地侧过身,想看看妹妹醒了没。
却惊讶地发现,雕花木床上,妹妹盖着的那床锦被,散乱地堆成一团。
而她,却不知去向。
我伸手一摸,被子是冰凉的。
妹妹什么时候起来的?去哪儿了?
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我一骨碌坐起来,不其然地,触到枕边整齐叠放的一张纸笺。
我疑惑地拿起、展开,借着熹微的亮光,发现上面正是妹妹的笔迹:
蕙儿:
我走了!
不要怪我,为杨家牺牲五年,该是还我自由的时候了。
为了杨家,为了外公,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走下去!
第五节
我的脑海中,像有什么东西炸了,轰地一声,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妹妹这是想干什么?
我翻身下床,从暖阁走到外间。
触目所及的,是洞开的后窗。
窗下,放着一把红木条椅,上面,依稀有踩出的脚印。
窗外,则是唐府的花园。
妹妹的衣裳,整整齐齐叠好,放在窗边不远处的贵妃榻上。
她的首饰,钗环步摇,耳坠手镯,也都一一置于那些衣物上面。
而我昨晚换下的家常襦裙,却不翼而飞。
到这一刻,我才确信发生了什么,也彻底明白了妹妹的意思。
她不愿意再回宫,所以趁机逃走了,要我去顶替她的身份。
我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贵妃榻上,双手扶额,感觉眼前这一切,如梦境般荒唐。
第六节
门外传来的细碎脚步声惊醒了我,我听出来,是我的贴身丫鬟采菱。
我深吸口气,尽量让声音恢复如常,隔着门,吩咐采菱立刻叫外公过来。
外公很快就来了。
看到房内的境况,以及妹妹留下的信笺,他们也都傻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半晌,娘跺着脚,低低地喊道:天哪,这可如何是好……婉儿,太任性了……
爹爹虽然脸色煞白,却很快反应过来。
他用眼神制止娘的喋喋不休,沉声吩咐道:蕙儿,你马上进去,换上你妹妹的衣物!
我一愣,立刻明白爹爹的言外之意,他这是默认了妹妹的安排。
于是,我摇头抗议道:爹……
他打断我,压低嗓音:我会立刻带人追查你妹妹的行踪,但眼下,必须把这一切瞒得密不透风。
蕙儿,你也是杨家的嫡女,不想让杨家遭殃吧?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但凡有一丝风声传出去,是会诛灭九族的!
爹爹的话,带着千钧一发的紧张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由不得我不从。
我脚步凝滞,如同带着沉重的镣铐般,抱起妹妹的衣物,走进暖阁。
换好了,又呆呆地走了出来。
心里已然明白,从这一刻开始,我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身不由己。
第七节
爹爹打量了我一眼,很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打开门,沉声交代外面的下人:二小姐昨天突发风寒,为防止过给婉妃,现让娘娘迁至凌月馆,你们,也都到前院伺候吧……二小姐这儿,由夫人亲自照看!
然后,爹爹看向我,目光逼人,语气恭敬:婉妃娘娘,请移驾凌月馆!
妹妹的贴身宫女,随她回去陆氏的冬岑冬卉,昨晚是歇在西厢房的,这会儿忙迎过来,一左一右扶住我。
我用尽全力,挺直脊背,模仿妹妹袅袅婷婷的步子,缓缓跨出了门槛。
身后,落雪轩的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那一声响,震得我的心猛地一颤,继而被攥成小小的一团,石块一般坠下去,沉重到几乎无法呼吸。
送我来到凌月馆后,爹爹便称公务在身,率领几个心腹家丁出了京。
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去寻找妹妹的下落了。
我在冬岑冬卉的搀扶下,步入凌月馆的正殿。
她们要替我更衣梳洗,我声称昨晚没睡好,要再躺会儿。
冬岑和冬卉这才把我扶进暖阁,细心地关上门,出去了。
她们走后,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浑身都是汗,连贴身的小衣都湿透了。
这会儿贴在身上,黏腻冰冷,实在难受。
我呆呆地坐着,直到手里硬硬的一团,硌痛了我的掌心;摊开手,发现我一直紧紧攥着妹妹留下的信笺。我展开那团纸,把简短的几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妄图从中看出蛛丝马迹。
然而,寥寥数语,言简意赅,妹妹既没说她去了哪里,也没说她为什么要走。唯一的发现是,妹妹用的纸笺和笔墨,都是宫里特有的。
这封简短的信笺,应该是她在回家前早就写好的;而昨天晚上,她和我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有深意的。此次陆氏,她要求轻车从简不事声张,分明是蓄谋已久,用来做为出逃的契机。
落雪轩那么高的窗户,妹妹一个柔弱女子,在室内借条椅爬上去后,必定有人接应,才能跳到花园,逃离唐府。也就是说,妹妹是有同伙的。
那人是谁?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妹妹放弃宠妃的身份、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连夜逃走?
疑虑重重,迷雾团团,折磨得我寝食难安。而这一切,只有等爹爹把妹妹追回去,才有答案。
第八节
搬到凌月馆后,我便足不出户,沉默无言。
并不是谁要禁我的足,也没人不让我说话,而是我不敢出门,也不敢多言,怕被人看出破绽。
冬岑和冬卉,倒是不疑有他,还以为我的消沉是因为牵挂二小姐的身体,时不时赞叹他们姊妹情深。
我和妹妹,确实曾经姊妹情深;而现在,她的这一举动,让我震惊之余,心寒到了极点。
她是陛下的宠妃,新婚陆氏时不知去向生死不明,这不是要置外公和我,置整个杨家于刀尖之上烈火之中吗?
她如此不管不顾有恃无恐,就是打定主意,要让做为孪生妹妹的我,去冒充顶替她。
而我,对宫中和陛下一无所知,就这么懵懂前往,不啻于置身万丈崖边,一着不慎,将会粉身碎骨。
更重要的是,妹妹明知道我有心仪的郎君。我和曹汝彬,情投意合,郎情妾意,且已经订婚,就等着花好月圆终成眷属的那一天。
我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去委身于另外一个男人?
妹妹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根本没为我的安全和未来考虑分毫。
她太草率,也太自私了!
第九节
三天过去了,爹爹还没回去,妹妹大自然也音讯皆无。
娘也没来过凌月馆,府里传言,二小姐风寒越来越重,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寸步不离落雪轩。
爹爹那边的没消息,娘这边的频传消息,都让我寝食难安。
今天,已经是妹妹陆氏的最后一天了。明日辰时三刻,宫里会派侍卫过来,接妹妹回宫。
已经是黄昏了,隔着窗棂,能看到西天的一道残阳,苍凉又凄迷。
我的五脏六腑,仿佛在滚油中煎着一般,焦灼得坐立不宁。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候,爹爹和娘,也该来一趟,给我个交代了。
难道他们真要我假冒妹妹的身份,去往那个红墙绿瓦的尊荣之地,去做那个K45E45DR宫人的婉妃,去和妹妹的男人同床共枕吗?
不,他们肯定也不愿意!
我的心里,仍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只要爹爹今晚能把妹妹找回去,他们就还能各就各位,一切如常。
第十节
正想着,被我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冬卉,从外面急急地走进来,毕恭毕敬道:娘娘,唐大人回府了……
我的心跳猛地加速,涌起万种情绪,紧张、期待、惧怕……
爹爹回去了,是不是已经有了妹妹的消息?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冬卉就又接着说:说来也巧,唐大人居然在半道遇上曹太医……曹太医听说二小姐患了风寒,便跟着一起来府里探病了,这会儿正等着见二小姐呢!
我的心忽悠一下被提了起来,曹汝彬居然和爹爹遇上了?还跑到府里要见我?可是,落雪轩称病的二小姐,此时正端坐在凌月阁充当婉妃呢!
万一被他拆穿了怎么办?还有,爹爹到底有没把妹妹找回去?她离开时穿的可是我的衣裳。如果被曹汝彬看到,那可就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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